卷前序
茫茫太虚,浩浩星河。自人类举目仰望苍穹,叩问天地玄黄之始,至今已历万载。物理学穷极粒子之微,天文学测度宇宙之广,生物学解码生命之秘,哲思沉潜存在之渊,意识反观自我之镜——诸学并立,各执一隅,如盲人扪象,各述其状。然万象纷呈,其本同源否?万理殊途,其终同归否?
吾观天地之化育,察文明之兴替,觉万有之间,有一默然运行、无所不在之共法。此法非神非物,非心非境,乃自指自生、自运自化之根本机制。今强名之曰“余行”,述而为论,非敢谓尽得宇宙之奥,实欲抛砖引玉,为纷繁知识觅一可能之共通基壤。
何谓“余行”?
“余”者,存迹也。山岳之形,江河之迹,物种之型,文明之制,乃至一念之驻,一理之凝——凡已成之相,稳定之态,规律之则,皆可谓“余”。它是造化之笔在时空画卷上落定的墨痕。
“行”者,生力也。星云之旋,生命之长,思绪之流,创造之火,乃至量子之跃,场域之动——凡未竟之流,变化之机,创造之势,皆可谓“行”。它是推动画卷不断延展、墨痕不断新生的那只无形之手。
余行关系,乃宇宙最基本的呼吸韵律。
无“行”则“余”为死寂之迹,世界将归于永恒的石膏像;无“余”则“行”为散乱之风,秩序与意义无从生根。恰如呼吸:呼气(行)释放能量,塑造形态;吸气(收敛为一种“行”)纳入新质,为下一呼准备。一呼一吸间,生命得以持续。宇宙亦然,在“发散创造”(行)与“凝结沉淀”(余)的永恒循环中,实现着自我的维持、复杂与更新。此即“余行相推,如呼吸往复,构成实在最基本的脉动”。
此论视野所及,试图贯通多层实在:
于宇宙论,探讨太初自指奇点如何通过余行循环,展开为时空与万物。
于认识论,重新审视“认知”本质,视其为宇宙自指性在复杂系统(生命、意识)中产生的“自我照亮”。
于心性论与伦理学,引导人认识自身作为“自觉余行节点”的宇宙地位,并由此生发修养之道与共生伦理。
于社会历史观,将文明演化视为集体层面的余行模式变迁,思考健康社会的“行”“余”平衡。
于未来与价值,探讨人类文明在宇宙自指进程中的潜在角色与责任。
本文所述,非冰冷公式,亦非终极答案。它是一条思辨的路径,一种理解的尝试,邀请读者一同审视我们身处其中的这个宏大、自指、生生不息的“余行”宇宙。愿我们既能以理性剖析其机制,亦能以心灵感知其韵律,最终“行于当行,余于当余”,在与大道的共舞中,觅得生命的清醒与丰盈。
是为序。
人类理智追寻万物的第一因,总会面临一个逻辑的绝壁。若说A源于B,B源于C,如此追溯,则必陷入两种困境:要么是无穷倒退,因因相续,永无尽头;要么需设定一个自身即是其存在理由的终极之物,它无需外因,自我成立。前者在逻辑上令人疲惫且无法获得根本解释,后者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。这个“自身即是理由”的存在,不能是任何具体之物,因为任何具体物都可有“为何是此而非彼”之间。它必须是最抽象、最普遍的原理或逻辑形式。
东西方古圣先贤,对此皆有触及。老子言“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…吾不知其名,强字之曰道”,描述那先于万物的存在之本。亚里士多德谓之“不动的动者”,作为万物运动的终极原因。这些表述都指向一个超越具体经验、自我奠基的根源。
现代逻辑学与数学基础的研究,为理解这种“自我奠基”提供了新的视角。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揭示,足够复杂的形式系统内部,必然存在既不能被证明也不能被证伪的真命题,这暗示了系统自我指涉所带来的内在极限与丰富性。递归函数的核心在于自我调用,通过自身定义自身。这些并非逻辑的缺陷,而是逻辑深度结构的显现:自我指涉(Self-reference)是避免无穷倒退、在系统内部产生丰富性和创造力的关键机制。
由此,我们抵达本原篇的核心命题:宇宙存在的终极根基,或曰“第一因”,其本质即是自我指涉。存在,即是一种自我指涉的事件或关系。 我们称此终极的自指本性为“指”。它并非一个“东西”,而是万物之所以存在的那个最根本的关系性事实:“存在”指向自身,确认自身,并以自身为根据展开。
自指之“指”作为寂静的本体,并非死寂。自我指涉必然是一种活动,一种动态的关系维持。纯粹静态的“自指”是逻辑矛盾,因为“指”本身即蕴含动作。因此,从“指”中必然涌现出第一重显化:“行”。
“行”,即是自指性的动态实现,是那指向自身的永恒运动。它是创造、是变化、是过程、是能量、是可能性之流的本身。在物理学中,它是最基础的相互作用与量子涨落;在宇宙学中,它是时空的膨胀与演化;在生命中,它是新陈代谢与生长;在意识中,它是思维的奔流。
然而,任何运动若没有相对稳定的参照或痕迹,则运动本身也无法被辨识,更无法累积复杂性。“行”必然产生效应,留下印记,形成模式。这些由“行”所产生、并能反过来影响后续之“行”的稳定模式、结构或状态,即是“余”。
“余”,是自指过程沉淀的痕迹,是“行”的阶段性成果。它是物质的基本属性与结构,是自然界的规律与常数,是生物的遗传信息与形态,是文明的制度与知识,也是记忆中储存的体验。
于是,我们从最根本的“指”,逻辑地推演出“行”与“余”这一对基本的显现范畴。三者关系确凿:
“指”为体:是那自我指涉的本性,是“行”与“余”的共同源头与根基。它是无相之相,是使“行”与“余”成为可能的那个“能指”本身。
“行”为用:是“指”的动态表达,是创造的活力,是宇宙的“动词”。它永不驻留,却是一切驻留形态的创造者。
“余”为相:是“行”的产物与呈现,是存在的具体形态,是宇宙的“名词”。它提供稳定性和秩序,是进一步“行”的基础和舞台。
体、用、相,三者非先后生成,而是同时俱在、互即互入的一体之三面。无体则用相无根,无用则体相死寂,无相则体用飘渺。这便是“一即是三,三即是一”的本原玄同之境。
自指性作为本原,并非高高在上的抽象设定,它贯穿并显现于一切存在层次:
在物理世界:基本粒子的“自旋”是其内禀角动量,可视为最微观的自我转动意象;量子场的“自相互作用”,是场与自身发生作用;守恒定律(如能量守恒)是物理过程自我约束、自我保持的数学表达。物理系统的演化,由哈密顿量或拉格朗日量所描述,其运动方程的解,即是该系统在给定条件下的自我一致(自洽)状态,这是“余行”循环在物理规则下的具体实现。
在生命世界:生命的本质特征即“自我维持”。一个生命体不断从环境获取物质能量(“行”),通过内部复杂的新陈代谢网络将其转化为自身组分,同时维持着一个清晰的自我边界与内在组织(“余”)。这个“自我生产自我”的过程,是自指性在化学-物理层次上精妙绝伦的体现。DNA的复制,更是信息层面的自我指涉与自我复制。
在心智与意识世界:意识的根本特征之一是“自反性”,即意识能够意识到自身。当我说“我在思考”时,思考的主体与客体在某种程度上一体。这种自我觉察是自指性最直接、最神秘的表现。逻辑系统中的悖论(如“这句话是假的”)、人类对“我是谁”的永恒追问,皆是自指结构在符号和意义层面引发的深远回响。
在数学与逻辑世界:递归定义、自洽的公理系统、集合论对自身的研究(如罗素悖论揭示的问题),都深深扎根于自指性土壤。数学宇宙假说甚至认为,物理实在就是数学结构,而数学结构的内在关系本质上是逻辑自指的网络。
由此可见,从最微小的粒子到最复杂的意识,从最抽象的数学到最具体的生命,自指性如同一条无形的金线,串起了存在的万千珍珠。它不是外加的,而是内禀的;不是偶然的,而是必然的。万物皆以各自的方式,演示着“自指-行-余”这一根本法则。
综上所述,本原篇确立了“余行论”的形而上学基石:
第一原理:存在之本原是自我指涉(“指”)。
基本显现:自指性必然动态化为“行”(创造活动),并沉淀为“余”(稳定形态)。
一体关系:指(体)、行(用)、余(相)三者同源同构,构成宇宙最基本的实在单元。
普遍印证:此原理在物理、生命、心智、逻辑各层面皆可发现其表现形式,具有普遍的解释力。
于是,我们获得了一个全新的宇宙意象:宇宙不是一部被上紧发条后兀自运行的机械钟表,而是一面自我观照、并在观照中不断创造和重塑自身的“镜渊”。它的“镜面”是“余”,映现出此刻的万相;它的“映照活动”是“行”,永不停歇地生成新的影像;而这面镜子之所以能映照,其最根本的能力正是“指”——自我指向、自我显现的本性。万物皆在这面浩瀚的自指之镜中生成、流转、相互映现,共同编织着一部无始无终的、自我创作的宇宙史诗。
小结:指月非月,即指即月
太初有指,非物非念。其状无状,其名无名。这“指”非别物,正是自我指涉本身——存在以指向自身的方式确立自身。此即宇宙第一原理:自指性原理。
由此原理,必然显现为二相:“行”与“余”。
“行”者,自指之动,生生不息,如春水之流动;“余”者,行所留痕,沉淀成迹,如秋山之含藏。无行则无创造,无余则无持存。二者互为根基,相互转化。
一即是三,三即是一:自指为体,行为用,余为相。万物皆此三者的不同显化。量子自旋、生命自持、意识自观,皆是此理。宇宙是一面自我观照的镜子,映照即是创造,创造即是映照。